Thursday, December 29, 2005

寫了不到三千字就放棄的小說(?)


「我的目標就是讓以安在二十歲的時候,可以不必問你要錢,就可以出國玩一趟。如果他沒其他想去的地方,就教他到日本來吧!」我爸告訴我說,這是乾爹第一次(也就是我才一歲)包紅包給我的時候,跟他講的一句玩笑話。「免得你亂挪用」,乾爹後來又加註一句。所以我二十歲的這個暑假,照著他的意思,先到日本來了。
 乾爹跟老爸是曾經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,雖然老爸年紀比乾爹大個兩歲,可是乾爹先進公司一年,後來又算是領導他們共同負責的客戶團隊,所以老爸後來都叫他Leader,聽起來像是奉承,其實是一種親暱的揶揄。「你乾爹那時候個性其實跟小孩子差不多,別人叫他聲好聽的,他嘴上不說,心裡頭爽得很」,老爸後來常這樣告訴我。
 飛機降落在成田機場,這其實應該算是我第二次到東京,因為我媽還懷著我的時候,就和老爸還有他公司的一群同事,跟著乾爹一起到東京來玩了五天。老爸說乾爹喜歡吃喝享樂,東京對他來說,簡直是再適合不過。「那一趟感覺沒去什麼地方,只記得一直在吃東西。你乾爹又喜歡找貴的店吃,好吃是好吃,不過份量都只有一點。日本口味很重,尤其拉麵很鹹,你媽那時候還得跟老闆要杯熱水倒進去才能吃得下。」老爸雖然也是個好飲食的台灣人,但是不像乾爹那麼講究,似乎什麼都要有點名堂才會覺得好吃。講究就不免貴了,老爸寧願把錢花在別的事情上。
 成田特快比乾爹寫在筆記上的價格要貴了一千日圓,「不過還是坐這舒服點,坐京成特快去日暮里換實在麻煩。」只是我覺得換車也不算什麼,還是便宜一點好,而且搭成田特快這時候還要等一個小時才有下一班車,不如坐京成線先進去,勝過在機場無聊。等車來的時候,翻著乾爹手抄記成一本的筆記,覺得他提供的選項也未免太周詳了一點。從哪裡坐車到哪裡,可以坐哪些線、會經過那些站、會花多少錢,他都寫在上頭了,而且乾爹又常會在旁邊寫小字註解,說是「不過」也可以怎樣怎樣,所以也「可能」會怎樣怎樣。有點瑣碎,感覺不是個很乾脆的人。
 我這次計畫來日本一個禮拜,照這筆記上的建議,除了東京,應該還要去鎌倉還有日光看看,或者到箱根去(邊上的註解,接著又寫道「不過我沒去過」)。隨性吧!把筆記闔上,丟進背包裡。成田機場周邊意外地還是鄉村的景象,對生活在所有市街已經環島連成一串的台灣人來說,在東京附近會出現像這樣邊界明顯、森林山田擁繞的小鎮,實在滿有點不可思議的。只是過了一會,車窗外的天空變得厚重灰暗,看起來像是要下大雨的樣子,而且電車也開進了工業區域,密集連綿的水泥建築,讓人覺得氣悶。模模糊糊地我就睡著了。
 一個小時後,朦朧聽到「Next Stop: Nippori. Please change train here for yamanote-line.」才醒覺過來。拿起背包,我這才想到應該打個電話給媽說聲平安到了。我第一次出國就是自己一個人,媽不免有點擔心,老爸只跟她說了句:「都二十歲了,有什麼好幫他緊張的?日本漢字那麼多,不用怕啦!」媽也就沒說什麼了。下了電車,走到月台上比較沒人的地方,打開手機電源,稍微整理了一下頭髮才撥號。電話才剛接通,影像還沒建立之前,就傳來媽的聲音問道:「以安你怎麼沒有在機場就打電話?」接著我就看到老媽略有點恚怒的表情,趕快陪笑回答說:「沒有啦!就忘記了。你看我到日暮里了。」拿著手機繞個三百六十度,讓媽看一下車站月台的樣子。「嗯,好像哪裡不一樣了,變得比較新的樣子。」老爸也站在後面講說:「是改了滿多的。你乾爹的筆記還有用吧!」「有是有啦!不過乾爹寫得有點太仔細了。」「你乾爹就是這樣,想太多。你就參考參考就好了。」「你自己要多小心一點。」「知道了。那我要掛了」「嗯,晚一點要記得再打來。」「喔!好。掰」掛了電話,對著月台日暮里的標識照了張像,這就覺得旅程開始了。
 要離開這個車站還真花了點時間,原來京成線跟日本電鐵是不同平面的,我繞了好一會才找到轉乘口,又跟站員又講又比了半天,才搞清楚原來還得先買日本電鐵的票,不能等出站再補。這一會我才體認到,高中修了兩年的日語,到真要講的時候,還是很不順的。總覺得那些詞彙有一半卡在不知道記憶庫的哪裡,到不了嘴巴來。
 下到月台,車剛好來了,雖然不是上下班時候,人還是滿多的。「怎麼那麼多閒人?」我心裡忍不住這樣想。上了車,因為沒有座位,我就靠在門邊,也懶得把背包扔到棚架上了,就背著。車廂裡有幾個看起來像是高中生的女生,他們的裙子都滿短的,有一兩個人的腿還挺細長修直而且白嫩,很難不多看幾眼。來日本之前,班上的女生告訴我最近這邊流行復古風的迷你裙,叫我不要看到撞牆去了。撞牆倒是不會,忘了下車是挺有可能的。我呼了口氣,轉頭看車門上的螢幕,上面顯示到新宿還要個十五分鐘。我看窗外,高架的山手線像是懸掛在半空中,這磁浮式的電車滑行得如此地平穩,像是前些時候跟老爸去墾丁潛水,在水中紓緩前進的感覺。回台灣約老爸再去一次好了。電車本身沒有什麼噪音,就讓人更難不注意到那幾個女生談天說笑的開朗聲音。從我聽得懂的那幾個字湊起來,大概是在聊一個新來的男英文老師的樣子,說是挺帥氣的,聽他講英文就覺得心怦怦地跳,可是他偏偏考試要考大家聽力,哪有誰能專心寫答案。我注意到旁邊的一位婦人也忍俊不住,抿嘴笑了一下。是挺可愛的。不知覺間新宿就到了。
 新宿站的人潮實在驚人,十數個月台,不停地有列車進站出站,三十秒內有那麼多人要下車、有那麼多人要上車,你總是會撞個幾次肩膀,然而鮮少有人停下來說聲すみません什麼的,大家都那麼急,忙不迭地要趕著離開月台、走出車站,或者跑到另外一頭,換另一個月台。這裡的時間急促地發出尖銳的噪音,狂躁地推擠所有事物的前進。要不是背著還算是有點重的背包,手上還拎著從台灣帶來的土產,我幾乎要跟著跑起來了。不過急什麼呢?我反手翻找出乾爹的筆記,在這小小的紅皮筆記本裡,時間被乾爹窮究無限的細節與分叉弄得毛絨絨、輕飄飄的,捕捉不到,但它也就只是徐緩地飄旋著。